忆,那是白弈寒方才登基的第二年。

是夜,御书房内。

年轻的国主端坐在了书案之前,烛火映照着男人身上锦黄的衣袍,丝线钩织的布料上,卧龙盘踞其上。

白弈寒的脸色实则却比窗外的天还要更阴沉上几分,晦暗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自己案上墨迹已干的御旨,抓着印章的手指几近扭曲到发白的地步,男人的指甲似乎已经要抠进了雕刻的缝隙纹理之中。

忽而一声惊雷炸响,室内的烛光摇曳,白弈寒突然浑身一震,手下意识地抬起不慎碰翻了案前的墨台,乌黑的汁水顷刻之间就洒了一身。

白弈寒的眉头狠狠一皱。

旁边站着的小太监见此连忙走上前,想要服侍白弈寒换下他的污衫,却是被男人那刀子一般的眼神给吓退回了几步,跪在地上刹时抖成一团,口中下意识认着错。

白弈寒闭了闭自己的眼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等到男人再次睁开眼之时,似已再无先前的犹豫和彷徨了,没有去换衣裳,白弈寒出声招人重新备笔磨墨,在那道御旨的空白处写下一个“杀”字。

男人下手的力度极为用力,玉石的笔杆被他捏得有几分微微的颤抖,笔尖的力道似乎要透出那帛布,隐约从背后给透显出来。

写完之后,画押印章,沾着赤墨的印章轻轻一敲,一切似是尘埃落定了。

“云灵族人私自篆养私兵,勾结我朝朝臣,谋乱朝纲,为大不赦罪,圣上有旨,速速缉拿云灵族人归案,打入天牢,不日斩首,以此警示天下人!”

宫内管事的宣读御旨,尖细的嗓音萦绕于殿,恰逢屋外电闪雷鸣,狂风大作,那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。

白弈寒而后让人褪下了自己身上脏污的外袍,将自己全然浸泡在干净的水里。

自打从御书房出来之后,白弈寒始终都按着自己的左手,那里不知为何不住地痉挛似的在抖着,指节无意识地曲张几分,却是连衣带都有些解不开了。

他方才就是用得这只手,判了云灵族全族上下的死刑,似也是亲手为自己和夏语芙之间划下一道无法去除的深渊。

水温微烫,水汽氤氲,致使白弈寒都有些喘不上气来。

可是就算是坐直了自己的身体,胸口却依旧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样,沉得很。

不过是全族上下几十条的人命而已,白弈寒心中想,还不至于这么沉。

他是一国之主,日后,他可以用其他任何的方式来补偿她。

白弈寒从一个弃子一步步地爬到如今这个位置,脚下的尸山早已是不计其数了,其中不少血脉相同的,甚至是他的兄弟和亲人。

那也是几十条人命,白弈寒实则记住了每一个名字,每一张脸,记住了他们在临死前最后一个眼神,每每想起时却只觉得几分复杂的痛快。

他的手又开始有些发抖了,在浴池之中掀起一阵小小的水花,几近看不见。

白弈寒眨了眨自己眼,像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眶一闪而过,没入水汽里,转瞬即逝。


状态提示:400无尽深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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