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月圆夜的北风很冷,卷着树枝上零零星星的雪花从树梢间吹过来,打在载潋脸上像小刀在刮一样的疼。载潋坐在四面透风的浮碧亭里,一点赏月吃元宵的心思都没有了,她不懂太后为何要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在园子里举办宴饮。

载潋转头见皇上低头尝着碗里的元宵,又见对面远处的三个哥哥挤在一起微微哆嗦,手也不敢从袖子里拿出来。载潋忽噘了噘嘴,想和皇上说点什么,可一见到坐在正中央的太后,载潋满腹的话都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。

“今日十五,连天上月亮都团圆了,咱也别闷着不说话了。”太后连眼皮都未曾抬过,她只感觉亭子里一片寂静,便率先开口说道。

载潋忽然有了将话说出口来的勇气,她转头瞧了瞧皇上,见皇上仍旧微微低着头,没有要开口的意思,载潋才道,“太后,亭子里太冷了,大家都冻得没法张口说话了!”

载潋因坐在皇上身边,挨着前面的炭盆近些,才没有冻得哆嗦,而远处的各位亲王家眷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。

太后此时才抬头向远处去望了望,见除了自己和皇上跟前摆了炭盆以外,远处各府桌前只有一盆,难怪众人都冷得不愿张口说话。

太后眉间忽闪过一阵不悦的神色,又颇有些尴尬,转头厉声质问道,“小李子,这算怎么回事啊?你们这么做事儿,以后还有谁愿意进宫陪我老太太说话啊?”

李莲英转头见远处各府桌前炭盆只有一盆,忙上来赔罪道,“太后恕罪,下面的人做事不力,都是奴才的疏忽!奴才这就给各位王爷添上炭盆。”

李莲英回头冲着一群小太监嘴里嘀嘀咕咕骂了半天,才带着手下的小太监们将炭盆端进亭子里来,各府桌前各添了三盆,亭子里瞬时被迸溅的火光照亮,火舌翻腾着将暖意洒满了浮碧亭。

载潋看见载洵将左右两只手分别从载沣和载涛的兜里掏了出来,开始动筷子去吃桌上的菜了,便得意洋洋地转头看了看皇上,皇上此时也抬起头来,嘴角含了一丝笑意望了载潋一眼。

“要是载潋这丫头不说,你们就都忍着不说话了?”太后为了缓解氛围中的尴尬,便半怒半笑地问众人道,众人却也只是低头轻笑,都不好意思说些什么,因为这件事本是因太后身边最受崇信的太监的失职,若是当众说出来了,就相当于扫了太后的面子。

太后见众人仍旧一片沉寂,只笑了两声,便忽转过头来盯着正和皇上抢元宵吃的载潋,打破尴尬道,“载潋啊,以后他们不敢说的,你就说出来。”

载潋猛地扔下手里的勺子,抬头望着皇太后直直投射而来的目光,不知该怎么回话,她转头看了看皇上,皇上便悄声对她道,“下去好好回话。”

载潋听了皇上的话立刻理了理身上的衣裳,走出席间去,规规矩矩地在太后面前跪下回话道,“奴才不敢!奴才只是见哥哥们冻得哆嗦,都不想说话了,又怕太后生气,所以才……唐突说了炭盆的事。”

“这有什么唐突的,你说得没错,我总不能把他们都冻病了,以后让他们说我老太太吝啬,连炭盆都不给点。”皇太后倚在铺满厚厚一层貂绒的椅子上,手里握着一只燃得正旺的手炉。

太后仍旧没让载潋起来,自己垂着眼皮望着跪在下面的载潋,忽然又道,“皇上的妹妹自然不一样,别人都不敢说的话,你敢。”

载潋只感觉一阵哆嗦,不知道皇太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醇亲王奕譞坐在远处也忽然一个激灵,听了这句话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。载沣颇有些担忧地望了望自己的阿玛,却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。

然而他心里清楚刚才自己妹妹的失礼,太后身边太监总管的失职,所有人宁愿忍着寒冷也不敢张口去说,只怕当着各府亲贵会扫了太后的面子,而载潋却毫不掩饰地就开口说了。

载沣正低头想着,却忽然见坐在身边的阿玛起身走出了席间,醇亲王拱手跪在载潋身前,对皇太后恭恭敬敬道,“请太后恕罪!载潋年纪小,不懂事!是奴才教得不好!”话毕后,老醇亲王重重叩了一头,乞求太后能不计较载潋的唐突。

载潋望着眼前的阿玛为了自己而委曲求全,在大冷的天里跪在地上磕头,心里瞬时充斥满了委屈和愧疚,她只感觉眼底一阵酸涩,泪水便将视线模糊了。

她竟没想到,宫中的生活竟是如此的艰难,连说句话都不能随心。

“亲爸爸别生气了,潋儿向来如此,心直口快。她也是怕各位王爷福晋们冻病了,也怕亲爸爸扫兴。”皇帝见醇亲王跪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,便转头对身边的太后解释,希望缓解载潋引起的尴尬。

皇太后听了皇上的话忽然笑起来,只是笑声却更让人添了寒意,她对李莲英道,“小李子啊,去扶七爷起来,这和七爷有什么关系。”

李莲英疾步走下去将奕譞扶了起来,而后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跪在后面的载潋。载潋跪得膝盖生疼,地面冰冷,她的膝盖便一阵一阵隐隐疼着。

“载潋你也起来吧!”太后将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,载潋从愧疚中收回心神来,重重磕了一头道,“奴才…谢太后!”

载潋低着头,缓缓走回自己的座位,还没敢坐下去就又听到太后笑道,“皇上倒是挺偏护她的!我还能说什么?”载潋只感觉额头上殷出一层冷汗,她最害怕自己会给皇上惹什么麻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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