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大婚是日午刻,皇太后赐戏于漱芳斋,那日进宫的所有王公大臣皆至漱芳斋用午膳,陪同皇太后观戏。

醇亲王一支被赏陪同皇太后于漱芳斋前殿观戏,当载潋跟着自己的哥哥们经过御花园时,只见园子里的梅花开得尚好,她的心绪一时都被抽离,回到正月十五那个自己跟在皇上身后赏梅的夜里。

那天夜里的月光很干净,落在园子里的积雪上,像是宝石在泛着晶莹的光。那天的载潋仍无忧无虑得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跟在皇上身后跑,载潋恍惚间想起那天皇上的一句话,“朕觉得潋儿就像冬日里的梅花,和其他春天里开的花都不一样。”

那天的载潋忙着将花瓣上的积雪都吹散,看着飞舞漫天的雪花呵呵笑,完全没懂皇上的意思,今日她才后知后觉,原来冬日里的花再卓尔不群,也是等不来春天的。

载潋低着头,再不去看惹自己难过的梅花,加快了自己的脚步,匆匆穿过御花园,进到西侧的漱芳斋内。

载潋此时才抬起头来,见漱芳斋内前后两殿有穿堂相连,东西配殿共五间有游廊贯穿,戏台建于汉白玉的石阶上,尖顶为黄琉璃瓦的重檐四角攒尖顶,第一层戏台上的房檐卷翘,仿佛欲飞冲天。

前殿共分明间、次间两室,醇邸被列于前殿次间,明间只设皇太后、皇上两人观戏座。明间、次间只以镂空的落地花罩分隔,载潋跟着载沣在阿玛身后的席间落了座,见六叔恭亲王一家与庆郡王一家也在前殿席间落了座。

今日皇后凤舆至乾清宫时,载潋曾跟着载振和载泽观礼,此时载振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醇邸席前,见了载潋的面便道,“潋儿啊!我大早上的还带你到人群前面去观礼呢!这会儿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?”

载振的目光上下跃动着,打量着载潋身上每一个角落,今日是皇帝大婚,载潋出门前格外精心地梳妆打扮过了,载振看见载潋乌黑的眼睛抬起来望着自己,笑意中更添了觊觎,又笑道,“潋儿啊,每天都跟着哥哥们多没意思!去我们那边儿玩会儿,给你看你好东西!”

载潋看见载振满面不怀好意的笑,便蹙着眉摇头道,“不用了!我就喜欢跟着我哥哥们!”

“诶!走吧走吧……”载振说着便上前来拉载潋,“我都说了,我那儿有个好东西给你看!哥哥什么时候不能见啊!”

载潋烦厌地推载振,惹得载振一阵尴尬,醇亲王奕譞作为长辈不好开口说些什么,载沣便最先开口制止道,“载振,我妹妹既然不愿意,你又何苦强求她?更何况今日是太后给咱们赏戏看,自该按着各府分坐,潋儿怎么能去庆邸那边儿坐着呢?”

载振心里一阵气不过,认定了载沣是靠着自己阿玛是亲王的名分压自己,便不快道,“那是啊,她是亲王家的女儿,哪能去我们郡王府坐着受委屈啊!”

载沣一听载振话里酸溜溜的意思,心里又气又恼,明明是他先来招惹自己妹妹的,现在又在这里暗讽自己小气。

载沣正气得不知说什么,却听身后席间仍坐着的载涛笑道,“我也是我阿玛的儿子,还不是得到贝子府里去长大?那都是太后的意思,潋儿在醇王府,那也是太后的意思!载振,你今儿是在质疑太后的权威吗?”

载沣正不知该如何应对,却被载涛一番话解了围,载振本气冲冲地讽刺载沣小气,却被载涛说得一句话也不敢回了,他结结巴巴地硬撑道,“我我我……我哪儿有这个意思啊!”

载涛听了也不再理他,只是坐在席间看着他笑,载振一阵窘迫,左右环顾一番后也不敢再纠缠下去,只得跑回了自己席间去老老实实坐着。

载涛见载振走了,才往载潋身边凑了凑,见她一脸阴沉便逗她笑道,“我妹妹这脸都快黑成煤球了!”载潋嘟着嘴生气,猛地抬头来拍了载涛一巴掌道,“你什么意思啊!没太后的懿旨,你们就不要我了是吧?!”

载涛见载潋终于跟自己说话了,嘴上咯咯直笑,躲着载潋打自己,笑道,“我才是不敢有这个意思呢!你说,要是你不在,我们仨一天天干瞪眼说什么呀?”载涛瞥了瞥这会专心吃桌上点心的载洵,还有坐在前面恭恭敬敬听阿玛说话的载沣。

载潋忽然被载涛逗得笑出声来,道,“你们仨不是昨儿晚上还背着我在书房里开会吗,这会儿又来骗我了!”载涛忽憋住了笑意,看着怒气已经消了一半的载潋又道,“那还不是为了你啊,要是为别的事儿,我早回房睡觉了!”

说完后载涛又忍不住咯咯直笑,载潋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最能说会道,把载沣的话恨不得全抢了,她每次生气都能被载涛逗笑了,载潋便仰起头去笑了笑道,“好吧!就算你刚才你那话是为了帮沣哥儿解围,不是真要赶我走的意思!”

载涛点了点头,道,“那是啊,我要是舍得你走,刚才也不赶载振走了!”

载潋正和载涛打打闹闹地笑着,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唱,“皇太后、皇上驾到——”载潋和载涛忙都收敛了笑意,低头理平了衣裳,跟着阿玛额娘站起身后跪倒,口中恭迎太后皇上道,“奴才恭迎皇太后、恭迎皇上。”

载潋此时在地上跪着,看到晶黑理石地面上映着自己的面孔,耳边步摇摇摇晃晃地往脸颊上甩,心里一阵阵忐忑,自从自己出了宫,就再也没见过皇上,今日还是出宫后第一次近距离再见皇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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