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家家规甚严,又是好几代的景州大户,因此家中的规矩格外得多,生怕叫人轻看了去,对子女的教育也是格外的严苛。顾少洹五更天便起了床,这是自小养成了规矩,多年不曾改过。待换好衣服洗漱完去老爷那请安时,却见大哥少景先到一步,正在与父亲聊着生意上的事。母亲上了年纪,所以贪睡些,并没有起,少洹略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,静静地听着大哥和父亲在生意场上谈兵点将。
父亲一向是不太喜欢他的。也说不上不喜欢,总之淡淡的,甚至有时候还不及六妹念君。若说偏爱,父亲还真未偏爱过谁,只对三弟颇有些照顾,也许还只是看在他那个死去的娘亲面子上的缘故。少洹对父亲一直畏惧有加,也并不是出于骨子里的惧怕,只是做儿子的,对父亲的尊敬自然是免不了。
顾少景汇报完厂里的情况后便退了去,两兄弟相见,也没听打声招呼。他们虽为手足,同姓顾字,可总归还不是一个娘胎里落下的,少景又因是长子,十几岁时便已跟着顾老爷出去闯荡,不常在家呆着,便也和少洹少清没积下什么感情,更别提那些姨娘生得妹妹们了。
顾老爷吩咐底下的人端来的早饭,又叫来秋葵去看看夫人起了没有,少洹难得和父亲如此近距离的接触,不免有些拘谨。
幼时的记忆里,父亲对三弟一直疼爱有加,他是顾家的嫡子,因来得晚,所以分外看重。三弟自小聪明乖巧,父亲连谈生意都要带着他,抱在怀里逗他开心。而他除却每周向父亲背诵功课,甚少能见到父亲一面。若是功课做得不好,或是忘了哪句圣人的话,还要惹得父亲发脾气,拿竹板抽掌心。
这些虽是陈年旧事,今时也不同
往日,可顾少洹没当看见父亲微蹙着眉头时,总能轻易地想起,父亲责骂他的场面。
“采薇的眼睛,可好些了?”声音里略带着些上了年纪的沧桑感,顾老爷顾秋生靠在梨花木雕成的椅上,随意地与少洹拉起了家常。
少洹未想到父亲的第一句话竟是问起采薇来,不觉微微一愣,见早饭一一被下人端了上来,便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父亲道:“还未见好,不过医生说,只要耐心服药,总会好的。”
顾秋生满意地嗯了一声,点了点头道:“你下了班,去咱们家开得药房里拿些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,回来教她好好养着,若是还不见好,我还认识些老医生,信得过,可以请来看看。”
不等少洹答应,又喝了口红枣银耳薏米粥,砸吧砸吧嘴道:“人家把养了十五年的姑娘给了咱们顾家,若是出了什么差错,可怎么好交代啊?少洹,你还是要用些心才是。”
比起金秀莲,顾秋生看得倒更是开些,且不说顾梁两家联姻带来的利益,单凭梁采薇这般受过传统礼教,是个规矩本分的大家闺秀,便足以成为顾家的媳妇,将来顾家的主母。不像那个叶宛蓉,以前常听着少洹挂在嘴边上就已是心生不悦,后来再去打听,竟是一个嗜酒如命的赌鬼的女儿,虽说叶家曾家大业大,祖上两家也曾有过往来,可终归是没落了的。如今不过是想借着女儿再攀高枝儿罢了。女子无才便是德,她念些书识些字也好,可偏偏要去学校抛头露面,成何体统?也不怪他坏了这桩姻缘。
少洹知父亲是看在梁家的面子上才会对采薇格外关照些,若说心慈,他对大嫂分明就冷淡得多,对大哥和三弟,如今亦是如此。
因起得早,用完早膳时间也还算充裕,顾少洹便绕了个道折了回去。见采薇尚还在睡梦中,不忍叫醒,便交代了秀秀七巧等人好生照顾,临行前,又俯下身轻轻在她额上留下一吻。正欲离去时,手心却被床上那人猛然抓住,顾少洹微微一侧首,却见采薇已醒来。
他抬了抬表,见时间已有些赶不及。但仍是坐倒在了床头,命秀秀去倒杯水来,至始至终,攥着的手一直都不曾松开。
“你不是说,今日要去厂里办些事么?”采薇问道。
“我瞧你喝完药再去,不打紧的。”少洹浅浅笑道。
“这还没到喝药的时候呢。”采薇翻了个身,蜷着身子面向少洹,一个人嘟囔道。说罢,又觉得手有些酸,便挣了挣,舔了舔嘴唇道:“我有些渴了。”
少洹立马端过秀秀倒来的茶水,耐心将采薇扶起,将茶盏递到采薇唇边,轻声道:“来”
采薇不知为何一笑,面上仍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。她只是微抿了一口,朝顾少洹道:“时候应该也是不早了,你还是早些去吧。”
少洹又抬了抬表,只得轻嗯一声,恋恋不舍道:“那你照顾好自己。”
秀秀立在一旁早已是憋不住笑,采薇似有察觉,脸微微一红,忙急着推开少洹,催他道:“你快去吧,外面的车该等急啦。”
少洹有些懊恼地看向秀秀,没好气地轻咳了两声,又细细地嘱咐了一番,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,中午饭要少些辣椒,还有芜秋院旁的梅花开了,若是得空,也可去摘两枝来。这屋里,未免太闷了些。
秀秀一一都应了,他这才肯放心离去。
这一字一句地惦念,采薇自然也听得清楚,想起往前的日子,总觉得恍若隔世,皆都变了个人般。或许过往不过是一场梦,这才是真正的开始,庆幸的是,不管多可怖多不堪回首的残缺梦境,只要一觉醒来,她知道他在。
此时正是腊月天,好在今年天气好,除却空气里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