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二姐最近很是焦躁。
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,生得又没有三姐那样好看,也没有大姐那样温和圆润的好脾气,更是比不上幺妹在爹娘的宠爱中长大,跟小弟这个家中这代唯一的男丁更是没得比。
昨儿个听邻居麻婶儿说,那个刚刚考上秀才的彭湘莲,准备向自家三姐求亲。可是彭家诗礼传家,坚持长幼有序不能僭越,发话说,只要让于二姐先嫁出去,那么于三姐才能嫁进彭家。于是,自个儿娘亲王氏便四处打听二女婿的人选。
想到这里,于二姐搓衣服的手慢慢停了下来,对着盆中脏兮兮的洗衣水看了看自己的容貌。
这是一张黑黄的脸,没有一点女子应有的娇态,浓眉大眼,挺鼻大嘴,全然是一副乡下妇女的长相。
再看看自己那双手,骨节错大,简直不像一个姑娘家,皮肤粗黑,怎么看也知道是常年干活儿的结果。
于二姐自嘲地笑笑,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劳碌命。
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那个彭秀才她是见过的。
大抵是在去年上元节的时候,她同三姐一块儿去逛灯会,三姐模样俊俏,嘴皮子利索,为人爽利,在镇上是出了名的美人儿。所以,三姐收到的花灯也是最多——青阳镇上有个不成文的传统,在上元节的时候,花灯代表着爱慕。然而,三姐对这些花灯却很不屑,便一股脑儿的丢给了二姐。
于二姐当时一脸震惊,那可是好十几个花灯啊,有最普通的莲花形状的,还有繁盛的花篮,精致的方胜,灵巧的双鱼,别致的葫芦,胖胖的圆珠……看着这些满满的爱慕之意,于二姐第一次尝到了酸味儿。
彭秀才也是二姐在那天晚上认识的,那时的他还只是个童生,就已经是私塾里天分最高也最是勤恳的学生了。
于二姐深深记得那晚的三姐,身穿火红而娇艳的石榴裙,接过彭湘莲手里的莲花灯羞涩浅笑的样子,看上去是那样的耀眼。
彭湘莲送的莲花灯,不过是最普通最廉价的大路货,却被于三姐珍而重之地收下。
于二姐当然明白自家妹子的心思,可是为什么,偏偏要以自己的终生幸福来做牺牲?!
她长得不好,脾气又冲,既不会像大姐那样能把内外事务都处理得圆圆润润的,又不会像幺妹那样腻在娘亲怀里说着那些甜丝丝的话儿,她在这个家里的作用,仅限于干活儿。
可是她于二姐,跟她们一样,也是于家的女儿啊!
于二姐拎着棒槌狠狠地地朝盆里的衣服砸去,顿时溅起了一地的水花儿。看着水花渐渐化在泥里,身上的衣服也沾上了一块块儿的水印子,于二姐扶着盆沿微喘着气,心里倒不像刚才那样堵得慌了。
这是她的习惯,她脾气暴躁,所以她总会选这个法子来发泄。
“姐?你怎么了?”一个娇脆的声音从她背后冒出来。
“幺妹,我没事儿。”于二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。
这是她最小的妹妹于幺妹,和弟弟于小宝是龙凤胎,不过幺妹比小宝要稍微大上那么一刻钟,也因着这招弟之缘,幺妹同小宝一起都成为了爹娘的心头肉。
于幺妹脸上泛着蜜糖,笑眯眯地黏在二姐怀里:“二姐,能帮我去给小宝送饭吗?”
于二姐看了看日头,的确到了幺妹给私塾里的弟弟送饭的点儿了,便忍不住打趣道:“怎么,又跟小宝吵架啦?”
于幺妹闻言杏眼圆睁地告着状:“哼,我才不想理他呢,明明就是他有错在先……”
“行了行了,我帮你送吧。”于二姐挥了挥手,然后麻利地拧干衣服晾起来。大姐前年就嫁人了住在夫家,三姐太漂亮不宜抛头露面,这会子她不送饭谁去送饭?!
拎着食盒,走在午后的阳光下,二姐一路擦着满脑门儿的汗,诅咒着这鬼天气,一步一挪地磨蹭着。
“哎,二丫头,二丫头!”于二姐找到了声音的源头,原来是在树荫底下歇息的麻婶儿。
麻婶儿倒是热心肠地掏出手绢儿递给于二姐:“快,坐下歇歇,这大热的天……”
“婶子干嘛去了?”于二姐接过手绢儿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,嘴里随意地问道。
“嘿,也没干啥,就是到吴嫂子家聊天,也顺便做点儿针线。”麻婶儿笑mī_mī的说道。
于二姐点点头,吴嫂子是镇上有名的快嘴,在那儿的确能听到不少的家长里短。
麻婶儿用肩膀蹭了蹭二姐,笑道:“你就不想知道你娘给你相看的哪户人家吗?”
于二姐面色一滞,嘴里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语气:“哦,哪户啊?”
麻婶儿这会儿不再是笑mī_mī的了,反而是一脸的犹豫和小心翼翼:“听说是……县衙里的刘账房。”
于二姐倒吸一口凉气:“刘账房?!就是那个死了老婆的铁公鸡刘老抠?”
麻婶儿劝道:“别这么说呀二丫头,好歹人家还是在衙门里做事儿的。”
于二姐拼命忍下这口气,表情变得淡淡的: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“那……你先歇着,婶儿先走了啊。”麻婶儿看出二姐的面色不善,赶紧灰溜溜地逃开了,阿弥陀佛,希望她这次的多嘴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才好。
刘老抠,何其人也?那在青阳镇可是出了名的人物,和于三姐以美貌出名不同,他出名的原因则是他的抠门儿……对自己大方对别人小气那叫自私,而这一位,那是不论对自己对家人还是对旁人,都是极其的抠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