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4章——墙有茨

(二)

“请殿下在此处听审。”那内官推着段云琅的轮椅到了前殿左侧的梁柱之后,又拉上了帘幕。段云琅的腿边放了一只去湿气的火盆,烟气熏熏,他惊愕地看了看四周,“什么?”

那内官本已走出几步,此刻又回转身来,恭恭敬敬地垂手道:“太上皇吩咐,请殿下在此处听审。今日之事,悉与殿下无关。”

段云琅还想再问,却忽然转过头去——

隔着这三四层浅红深绛的帘幕,他看见了跪在大殿正中的殷染。而且——他相信不是他的错觉——她也看见了他。

那一瞬间,她的目光极深,又极空,像是昨夜的泪水还未干涸,只被风吹得凝住了,成了冰,令他只感到无尽的冷。

她又别过了头去。

侍卫将叶红烟丢在了地上,叶红烟往地上咚咚咚叩三个头,叩完便哭:“陛下!妾——妾在流波殿无日无夜不想着陛下——”

“叶宝林。”段臻平平地道,“是殷娘子要见你。”

叶红烟抬起身子,幽幽泪眼觑了一眼太上皇,才稍稍转过身子,看向殷染。

***

叶红烟比殷染大了五六岁年纪,此刻看去,样貌已显出三旬妇人的成熟,眼角压下细细的纹路,都由脂粉轻抹开了。殷染看着这个妆容精致的女子,一时想不起来那个曾经抱着年幼的自己轻轻拍哄的红烟姐姐,该当是什么样子。

曾经她被全家人丢在脏兮兮的后院里,红烟是不是唯一一个过来寻她的人?

曾经她被阿家打骂得遍体鳞伤,红烟是不是也曾护过自己?

曾经昭信君入门时阿家受气,红烟是不是站在阿家的那一边?

她不知道,她都记不清楚了。

叶红烟被囚禁流波殿日久,对外间事情不甚了了,看到殷染时吃了一惊,表情慌乱,拿不定对她该用什么称呼。半晌,却听见殷染先喊了一声:“红烟姐姐。”

叶红烟全身一震。经了戚冰小产一案的打击,经了幼帝猝死的惊吓,经了高仲甫、高方进失势的剧变,这个女人显然已不能再抬高了声气说话,看了殷染一眼,又立刻垂下眼睑,道:“殷娘子……有何吩咐?”

殷染微微一笑,“叶宝林言重了,我此来,是想与您叙个旧。”

叶红烟咬住嘴唇。

“您陪着先母十余年,陪着我,也有十余年了。您对我,恩同保傅,情同姊妹,我是从不敢忘的。”殷染笑道,“如今您是宫中的贵人了,论辈分,都可算是太妃——您该知道,我对您是决没有恶意,您不必如此紧张。”

叶红烟抬起眼来,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太上皇,后者却自顾自地沏起了茶来。她的手指抓紧了袖口,袖中的东西冰凉滑腻,让她稍稍找回了一些底气:“殷娘子如今也将是贵人了,又何必对宫中旧人行下马威?”

她这话一语双关,既暗指陈留王将登大位,又把太上皇也归为“宫中旧人”一列;聪明是聪明,可惜有些小气。果然太上皇不会受这个激,而殷染笑意却更深了:“什么下马威,我是听不懂的;只是前些日子,昭信君曾问了我一个问题,现在我想原样问叶宝林一遍。”

叶红烟低声道:“什么问题?”

“我阿家,是有何处对你不好吗?”殷染凝视着她,渐渐地笑容敛去,眼中蒙上一层悲哀来,“你是如何勾连上高方进,害了我阿家的?”

叶红烟沉默了。

她显然不想说,但此刻的情势,显然是不说则无法脱身。而太上皇终于开了口:“方才殷娘子同朕说,至正十四年,高方进为高仲甫搜集废太子的罪证,中有一条,便是你告诉他的。”段臻沉静地问,“是如何一条罪证,叶宝林莫非不记得了?”

叶红烟仓促抬眼,却撞进太上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。她曾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,她也曾为这个男人争宠卖娇,但她和高方进他们一样,都认为这个男人软弱可欺、不足一哂,从来没有当真把他放进眼里过——可今日她却要怀疑,他其实全都知道。

天心昭然,察而不言。

“高方进已在诏狱里受刑了。”段臻凝住了她,“他该说的都说了,现在,朕想听你说,叶宝林。”

她的手痉挛地一颤。低下头,斟酌着措辞缓慢开口:“那罪证……是五殿下日日去秘书省游嬉,耽于……女色。”

“秘书省有何女色?”

“这便要问殷娘子了。”叶红烟惨然一笑。

段臻默了片刻,“那你如何认识了高方进?”

“是他来找妾的。”叶红烟声音愈低,好似是混着殿外的雷雨一同作响,“他说,妾帮了这个忙,他就能让妾进宫……不论进宫的是殷家哪位娘子,他都能让我跟着去。”

“为了进宫?”殷染忽然开口了,那神色就好像听见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,“为了进宫,你便害死了我阿家?”

“不——不全如此。”叶红烟忙忙摇头,又往地上磕下头去,“还有昭信君,还有殷画娘子,她们,她们都逼我啊上皇!求上皇圣察!”

殷染别过头去再不想看她。红烟为什么要害死花楹,如今看来,竟还成了一万个迫不得已?审至此处,已一无可审,无非是叶红烟和昭信君两个狗咬狗罢了。

“陛下,”殷染叩头道,“臣女已无所遗憾,请陛下传旨上朝吧。”

说完,她膝行向后,似是要告退了。段臻抬了抬下巴,便有人上前欲拿住叶红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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