沅溪抚着肚子,眼里有无限的爱惜,“太医说,这孩子已经成形,是个很健康的男胎。他是我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,我将来,会有一个活泼的小阿哥。”
兰煜静静地看着,沅溪的脸上,有初为人母的自豪和青涩,而在这之中,却又有着一层难以言说的忧伤。心思稍稍一转,兰煜便似乎明白了个中缘由。
沅溪续道:“可是当我见到他,用不了多久,他就会离开我。妹妹还记得在御花园的事吗,他在我的肚子里,我还可以保护他,可是将来他不在我身边,我要怎么才能让他不受伤害。”
有泪落了下来,那是一个母亲无可奈何的泣诉。宫中旧例,生母位分低微者生育皇嗣,待皇子满月后均交由高位妃嫔抚养,且皇子一应养在阿哥所,养母时时可得见,生母却难见一面。显然,沅溪尽管圣眷优渥,却仍然不能亲自抚养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。骨肉分离,如何不痛心。
尽管同情,而兰煜却也无可奈何,这是她与沅溪的命运。她按住沅溪的手,劝慰道:“母子血浓于水,不能得见,却也是时时连心的。”她惘然地讲着,却有着缥缈而不可及的遥远,“姐姐能做的,就是让自己变得强大。姐姐有皇上的宠爱,还会有更多的孩子,为了不让以后的孩子饱受分离之苦,姐姐就是要忍,要等,直到自己能够亲自抚养皇子的那一天。”
沅溪低着头,弯下洁白的脖颈,她轻轻点了点,“借妹妹吉言,我愿意等。只是不知道那一天,我的孩子还会不会认我这个额娘。”
兰煜有些茫然地看着,初见沅溪,那样无暇地笑,直逼得百花落寞,她从不认为后宫里哪个女人是真的纯稚的,可是沅溪,却总给人带来一种怡然独立的舒心和惬意。却没想到原来这样清丽脱俗的女人,无人之际,也会有这样无助的一面。
一时无话,沅溪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,笑道:“我大概是醉糊涂了,让妹妹看我这样子。”她顿一顿,却在片刻后正色道:“刚才说起御花园,妹妹可知道,荣嫔为何容不得妹妹?”
兰煜一怔,她本是一无所知的,即使是在饱经劫难终于重新振作之后,她仍旧不知道荣嫔究竟所为何来,而在看见沅溪言之笃笃的脸色后,转瞬间明白过来,“原来当初是她......”
沅溪取过酒盅,为自己和兰煜满上了杯,兀自举起酒盏吮了一口,冷冷道:“原先不敢笃定,后来看到她对妹妹所做的,怕是八九不离十了。”
兰煜仍旧不解,“姐姐与她有旧怨?她为何要对姐姐如此。”
酒盏举在眉前,酒盏与眉间,尽系着愁绪,“过往的事,妹妹知道越少越好,于妹妹而言,这次的事,便是个教训。”
这时兰煜才反应过来,原是自己又疏忽了,她笑道:“那妹妹再敬姐姐一杯。”
沅溪再次一饮而尽,这时一旁静云上前,“小主,您今夜不能再喝了。”
酒已过三巡,顾着腹中胎儿,沅溪也不再恣意,她朝兰煜道:“谢谢妹妹赏脸陪我这次。说到底,妹妹受罚,也算因我而起,我偷偷接济妹妹,也不算什么,这人情,还是我欠妹妹的。”她推心置腹道,“外头正热闹,妹妹特特来我这里,若有什么我帮衬得上,妹妹尽管提就是。”
这话当然不是醉话,而兰煜听到沅溪这样说,话语间也无比清明,“妹妹只想听姐姐讲讲,敏嫔为何被禁足?”
未曾想到兰煜竟有此问,沅溪眉间一蹙,兰煜尚为新人,敏嫔禁足,亦是其入宫前的旧事,打量了许久,见兰煜笑意未减,纵使未知其打算,仍旧在片刻须臾间,理了理心神,娓娓道来“去岁太后千秋节,后宫举行家宴,皇上至孝,向来极尽奉养太后,连老祖宗也到了,皇上格外高兴。后来在推杯换盏之际,那时还是庶妃的荣嫔,在朝太后敬酒之后,直道皇帝与太后母子情深,很是感动,更感念皇恩浩荡,三阿哥与荣宪公主都被允准在她名下抚养,只盼着来日也有着母慈子孝的福分。”她顿一顿,续道,“敏嫔这个人,宫里实在少有,她性子天真纯稚,当时坐在荣嫔下首,听到这话,便说了句‘养娘不及生娘亲,荣嫔是阿哥生母,无论如何也会与她亲近。’”
便是兰煜也意识到了这话不对,她蹙眉道:“养娘不及生娘亲,可宫中人尽皆知,当今太后,并非皇上生母。”
沅溪点点头,“这话自然是冒犯了,只是当时太后与皇上都并未发作,家宴如常。可是家宴后没过几天,储秀宫便锁了起来,至今也还禁着。”她眼神扫过兰煜,“妹妹,我还是那句,有些事,妹妹无谓知道的太多。”
这厢兰煜还想着敏嫔之事前因后果,只是无论如何心思急转,却仍旧理不出头绪。她听见沅溪的话,淡淡笑道:“姐姐的好意,妹妹自然明白。”
兰煜起身,迎着外头几缕冰雪,听着烟火声越发热闹,爆竹声起,便是辞旧迎新的时候快要来了,她从纤云手中接过一方剪纸,恭敬道:“谢谢姐姐今日肯与妹妹说这些,妹妹也拿不出旁的,这剪纸,便当是为姐姐贺个新岁了。”
看着那踏雪寻梅的图样,沅溪含笑接过:“多谢妹妹。我一直相信,妹妹不会一蹶不振。”
外头携风带雪,吹得兰煜领口的风毛上积了薄薄一丝霜白,她临走之际,对着起身送迎的沅溪笑言:“妹妹更盼着姐姐腹中皇子,未来所托良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