欢天喜地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得太久,前朝便有重要的军情传来。持续了四年的三藩之乱,在康熙十五年耿精忠势穷而降后,原本的三藩叛域浙、闽、陕地已然渐次平定。而在康熙十七年三月,举兵反叛的平西王吴三桂于衡州称帝,年号昭武。如一把锋利的钢刀,如今已然图穷匕首见,吴三桂之心,天下昭然。如此,大战已然箭在弦上,蓄势待发。
皇帝这段日子再不踏足后宫,偶有得闲,便是在慈宁宫与太皇太后攀谈整日,共同商议国事。一日玄烨照常向太皇太后处请安,言及大战在即,欲御驾亲征,一则鼓舞士气,二则举大兵以全力歼灭吴三桂叛军,而彼时朝中佟贵妃母家佟佳氏与惠嫔母家纳兰氏分庭抗礼,均不可过分倚重,而太子年岁尚小,尚不可独当一面,言下之意,意在请太皇太后出面坐镇京师。而朝中王、文武百官盖言京师乃根本重地,皇帝出征,于民心亦是有所动摇,太皇太后也直道年事已高,众人力谏玄烨使其止。
而在晢瑛所领率的后宫,则更是有着往常所未有的安定与平静,玄烨的女人,都不是目光短浅的人,平日里长日漫漫,闲极无聊的争锋,亦只是宫闱里天长日久的点缀,真到了家国动荡之际,谁也懂得轻重之分。晢瑛母族曾参与过平三藩,于晢瑛而言,为一国之母者,则更心系家国天下,于是在玄烨去坤宁宫看望时,晢瑛便提出削减后宫用度,以利战事,众妃亦无一提出异议。
而在此期间,出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,便是从前宝音的旧仆,亦是太后母家的亲眷,来自蒙古草原的达尔汗亲王之女,博尔济吉特孟知,被册封为常在,赐号宣。那日皇太后领着孟知到慈宁宫与太皇太后话家常,适逢玄烨下早朝往慈宁宫请安,闲话间便谈到了蒙古家事,皇太后亦道孟知亦是来自蒙古的亲眷,说起来也是一家人,而孟知在三言两语与玄烨对答间落落大方,颇得玄烨心意,便道:“达尔汗亲王的女儿,留在后宫里,若是只伺候皇额娘,那便委屈了。”当即便下了册封圣旨。孟知青云之路如此顺利,家世自不必谈,也是老祖宗日前与玄烨进言,如今西南战事吃紧,蒙古边陲务必安分,来日增兵亦少不得其襄助,且后宫百花园中独缺蒙古一枝,亦不算满蒙汉三春盛景,如此孟知册封,即是情理之中。
这一道旨意并没有在兰煜心里泛起太多涟漪,只是颇令她奇怪的,便是随之而来的一道旨意,孟知赐居钟粹宫未央殿。还没还得及去细细揣摩这背后的圣意,铁锁横戌的未央殿便随着清脆的铁链声被打开。不过小半年的光景,钟粹宫又迎来了她新的主人,而偏偏这个人,与宝音旧仆,这一番易主,颇有取而代之的意味。或许于皇帝而言,主仆情深,安排孟知重返故地也在情理中,但兰煜却明白,孟知未必对这样的安排感恩戴德。
兰煜早早候在了未央殿,由着新来的宫人添置花茶陈设,洒扫宫殿。黄昏时分,踏着日影暮色而来的人,便是孟知。
兰煜屈膝行礼,远远看着她被三五宫人拥着走来,她穿着一身黛青色立领琵琶襟绣团福旗装,衣襟处只缀了简单利落地一排风毛,被掩盖在云丝银罗大斗篷底下,在暮霭沉沉下,随着碧玉珍珠钗一摇一晃,嘴角微微上扬,面色沉静地朝兰煜一步步走来。兰煜不禁想着,这才是蒙古贵女该有的沉稳与大气。
一干宫人收拾停当,随在兰煜身后,待孟知随贴身宫女秋云入殿,便齐声行礼:“宣常在吉祥。”
孟知缓缓入殿,看着兰煜率众候着,便伸手将兰煜扶起,轻轻颔首,道:“让妹妹久等了。”
兰煜笑道:“邻里姐妹,等等也无妨。”
宫人们被示意起身,孟知被秋云扶着坐上主座,一应宫人尚未退开,显然是在等孟知训话,而孟知的脸色晏然自若,缓缓道:“我不必对你们疾言厉色,至于我是怎样的人,往后你们若是留心,自然会明白,我不急,你们也不必等我训话。”
如此,宫人们各个敛声静气,弯腰屈膝退出殿外。
兰煜接过秋云递过来的茶盏,看着上首的孟知,含笑道:“姐姐如今摇身一变,判若两人了。”
的确,比起数月前供人驱使的孟知,如今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兰煜却只看见孟知苦笑道:“妹妹这便是取笑我了。”
兰煜仔仔细细看着,也没有从孟知脸上看出多少得意,自然,兰煜也明白,一跃为主位自然是喜,可是赐居钟粹宫,这喜也是损兵折将的,只是面子上的客套,还是少不得,“妹妹今天过来,一来恭喜姐姐,二来,是为了感谢姐姐。”
孟知原本是低着头,听见兰煜这话,朝下头轻轻一撇,她挥了挥手,遣退了殿内一干人,兰煜会意,也示意纤云退下,直到殿内唯兰煜二人,孟知绷了许久的一副面孔,总算是松弛了些许,她缓缓叹了一口气道:“若说短短数月,命运翻覆,最深陷其中的,便是你我二人了。”
兰煜点点头,轻轻撇着茶水上的浮沫,道:“妹妹命运翻覆间能保住一命,自然要感谢姐姐。”
孟知一顿,思量了许久,声音沉沉,开口道:“妹妹是说诗集的事?那么妹妹不奇怪么,我能一早将那本诗集掉包,为何不干脆毁了它,还要由着温贵人发现,告到太后面前。你既谢我,却也该恨我。”
未央殿里拱着一株碧绿文竹,那花枝纤细,枝叶又柔软细密